波普艺术正在走向人工智能，或者终究只是创造出更多的波普艺术作品？大约在一年前，一群艺术家对人工智能驱动的艺术品背后的虚拟面孔——使用Stable Diffusion图像生成引擎的研究实验室Midjourney和创建该引擎的Stability AI——提起了集体诉讼，从而提出了这一问题。安迪·沃霍尔只是众多被卷入此案的标志性艺术家之一，但安迪本人会怎么说呢？

沃霍尔在许多方面都很出名：为20世纪60年代的传奇摇滚乐队“地下丝绒乐队”（Velvet Underground），以及20世纪80年代的艺术传奇人物让·米歇尔·巴斯奎特提供指导，通过他的工作室“工厂”（Factory）在市中心场景中发挥了关键作用，当然，还有那些罐头汤版画。不过，他也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名言家，而且对21世纪有着超乎寻常的预见性。他曾经预言“在未来，每个人都能够在15分钟内家喻户晓”，这预示了推特（Twitter）和TikTok的出现，但他也曾经说过“只要能侥幸成功，任何作品都可以称之为艺术”，这也预示了这起诉讼的出现。

简而言之，沃霍尔靠大量复制他人的艺术作品谋生，而他本人在生前身后经常成为版权诉讼的起诉对象。在“波普艺术家”群体中，他也不是唯一一个这样做的人。罗伊·利希滕斯坦被指控盗用了数百幅漫画艺术家的作品，而这些漫画艺术家本身经济拮据，几十年后，迪士尼公司（Disney）才根据这些漫画制作了价值数十亿美元的大片。当代艺术家谢帕德·费尔雷最广为人知的作品是2008年利用美国总统贝拉克·奥巴马头像创作的海报，但最近，他却花了数年时间为创作海报所依据的照片的版权索赔进行辩护。

作为诉讼的一部分，这三位艺术家（以及其他数千名艺术家）如今都出现在Midjourney的数据库中，据称是其生成式人工智能工具的原始素材。这场酝酿已久的集体诉讼自2023年11月以来有了新进展。彼时，该案的原告提交了大量文件，声称Midjourney非法抄袭了他们的作品，其中包括一份Midjourney可以模仿的艺术家的姓名和风格的名单，该名单涉及的艺术家多达2万名。该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大卫·霍尔茨当时在Midjourney的Discord论坛上写道：“我认为你们都会被这个风格功能震撼到的。”人们的反应比这更激烈。

要求复制粘贴“寄生虫”进行赔偿

提起集体诉讼的艺术家包括一名电影概念艺术家、一名漫画家和一名奇幻插画家，他们声称，生成式人工智能并没有像其制造者所承诺的那样，从数十亿件作品中进行“学习”，只不过是一台复制粘贴机器——一种以他人作品为食的“寄生虫”。他们要求的赔偿金额达数十亿美元。

Midjourney没有回应《财富》杂志的置评请求。

原告于2023年11月提交的文件过了一段时间才在网上疯传，但在新年来临之际，创意界人士对他们被列入名单感到愤慨，有时甚至感到震惊。一位名叫乔恩·拉姆的游戏美工抱怨说，数据库中的艺术家“遭遇非人化待遇，沦为各式风格”，被用作一种工具的输入，而这种工具将使艺术家们被淘汰。

他说：“提示：工程师们，你们的‘技能’并不属于你们。”

不过，震惊和愤慨是一回事，法律又是另一回事。

“我们一直都知道Midjourney在抄袭”

哈佛大学法学院（Harvard Law School）的第一修正案教授、倡导合理使用粉丝艺术原则的Organization for Transformative Works的创始人丽贝卡·图施耐特说，虽然科技新闻网站The Register称这一发现是“确凿证据”，但从法律上讲，它更像不叫的狗（注：没有实际意义）。

“我们一直都知道Midjourney抄袭了许多内容。问题的关键在于，这样做是否属于合理使用。”图施耐特告诉《财富》杂志。她指的是美国法律中的合理使用原则，该原则认为，受版权保护的材料可以在未经许可（或付费）的情况下被引用或复制，但只能用于评论、批评或模仿的目的，或者当它们具有极高的“变革性特征”，从而被视为新作品时。

图施耐特还指出，版权只涵盖个人创作作品，而不涉及特定的艺术风格、技巧或方法。

她说：“风格没有版权，但作品有版权。”这甚至包括像沃霍尔那样独特的风格。“很多图像编辑软件都有一个‘沃霍尔化’按钮。这是一种风格的简写。”图施耐特说。在生成式人工智能出现之前，“我们并不觉得‘沃霍尔化’是个问题”。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在Midjourney的所谓抄袭名单上的一些著名艺术家，他们本人也被指控不仅模仿他人，还直接窃取他人的作品——有时还会对给他们带来灵感的人造成经济损失。

画家利希滕斯坦创作了巨幅漫画艺术作品的复制品，被认为是20世纪最杰出的艺术家之一。这位画家大规模复制了一些不太知名的艺术家的作品，2023年发布的一部纪录片发现他“直接复制”了其他艺术家的大约300件作品。据英国《卫报》（Guardian）报道，利希滕斯坦最昂贵的作品售价高达1.65亿美元，而他模仿的漫画家的收入却低得多，其中一位漫画家拉斯·希思在去世前靠慈善机构勉强维持生活。

最近，海报和涂鸦艺术家谢帕德·费尔雷也因为利用贝拉克·奥巴马头像创作的一张红蓝相间的海报而遇到了版权问题，这张海报在奥巴马2008年竞选期间一炮而红。底图是曼尼·加西亚为美联社（Associated Press）拍摄的照片；费尔雷以合理使用为由起诉美联社，但最终达成和解，并同意为未来项目使用图片寻求许可。

工厂生产

尽管如此，沃霍尔仍然可以说是最著名的复制者。这位波普艺术家声名鹊起的方式是在一个被称为“工厂”的工作室里，在年轻艺术家和助手的协助下，将他人的照片制作成引人注目的丝网版画。据《纽约客》（New Yorker）报道，在接受采访时，沃霍尔会带上他的助手杰拉德·马兰加，并坦率地向记者承认，马兰加“帮我画了很多画”。沃霍尔认为，他将艺术家重新塑造成了思想家，至少是实干家，而杰夫·昆斯等“工厂”派艺术巨星至今仍然坚持这一立场。批评人士对此表示异议。

沃霍尔工厂生产的作品价值连城：两年前，一幅价值1.95亿美元的《玛丽莲》（Marilyn）系列版画创下了美国艺术品拍卖的最高纪录，同时也创下了20世纪最昂贵艺术品的纪录——这对于曾经说过“生意做得好更是最伟大的艺术”的沃霍尔而言，再合适不过了。

但《纽约客》指出，在沃霍尔创作最著名的波普艺术作品的十年间，他负责丝网印刷作品的创作，“通常是根据别人拍摄的照片，由马兰加用刮板制作而成”，没有一件是手绘作品。

这些摄影师经常起诉他未经许可使用他们的作品。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沃霍尔就面临着来自以下摄影师的诉讼：沃霍尔的《十六幅杰奎琳》（Sixteen Jackies）是以摄影师弗莱德·沃德拍摄的杰奎琳·肯尼迪的照片为基础创作的；沃霍尔的版画《种族暴动》（Race Riot）是以查尔斯·摩尔拍摄的警察攻击抗议者的照片为基础创作的；沃霍尔的《花》（Flowers）系列是以帕特里夏·考尔菲尔德的作品为基础创作的。据《纽约时报》报道，在考尔菲德的案例中，沃霍尔最初向刊登她照片的杂志寻求使用许可，但由于价格太高，他直接从杂志上剪下了这张照片。

沃霍尔在这三起案件中都达成了和解，并承诺今后将使用自己的作品，但诉讼不断，最终升级到了美国最高法院（Supreme Court），2023年，美国最高法院对沃霍尔的遗产造成了打击。

美国最高法院就安迪沃霍尔基金会诉戈德史密斯案（Andy Warhol Foundation v. Goldsmith）一案的裁决，为1981年林恩·戈德史密斯给普林斯拍摄照片时开始的近40年的衍生作品诉讼案画上了句号。1984年，《名利场》杂志（Vanity Fair）委托沃霍尔根据这张照片创作一幅插图，并向戈德史密斯支付了400美元的一次性使用费。但沃霍尔还根据戈德史密斯的照片创作了许多版画，但戈德史密斯并没有得到报酬。2016年普林斯去世后，康泰纳仕（Condé Nast）向安迪沃霍尔基金会支付了1万美元，用于重新刊登该照片；戈德史密斯既没有获得报酬，而版画也没有注明出处。在2023年的裁决中，美国最高法院认定，由于这幅画被用于商业目的，沃霍尔基金会没有向戈德史密斯支付报酬的做法是错误的。

法律专家表示，这一判决可能会让人工智能艺术的未来陷入混乱。现在估值高达数十亿美元的生成式人工智能初创公司，预计可能会为训练这项技术的数百万受版权保护的作品付费。

版权联盟（Copyright Alliance）的首席执行官基思·库普费施密德在判决后告诉The Wrap：“这一判决几乎确保了人工智能开发者如果想要使用创作者的作品来训练他们的人工智能系统，就必须获得创作者的许可，并为其提供报酬，而不能再依靠合理使用这一论据。”

然而，图施耐特告诉《财富》杂志，尽管沃霍尔案的判决影响的是依赖单一参考作品的艺术家，但Midjourney案所涉及的问题要大得多。

“这个案例涉及的是创建一个庞大的作品库，然后从这些作品中学习。语料库的价值并不存在于任何一张图片中——它的价值在于拥有可供学习的文件。”她说。

图施耐特说：“当[生成式]人工智能首次出现时，人们否认它可以创作艺术品，原因是它只是机器的一种操作。后来，人们显然开发出了以艺术方式使用它的专业知识和技能。很难预测技术会创作出什么作品。”（财富中文网）

译者：中慧言-王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