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何怀宏:GPT时代,科学与哲学的“第一眼”和“最后一眼”
南方财经全媒体记者 陈思琦 深圳报道
“GPT获取知识的能力、计算和记忆的能力比任何个人都强,但没办法获得基于人人身和意识的敏感性,还是创造不出有人类精神意味的作品。”
在接受南方财经全媒体记者专访时,郑州大学哲学学院特聘首席教授何怀宏如此评价ChatGPT。
但这并不意味着,它的继续发展不会对人类构成威胁,人类不能任由ChatGPT等颠覆性技术毫无节制地发展。
近日,何怀宏在香港中文大学(深圳)“科学与哲学对话”论坛上以《第一眼和最后一眼:哲学、科学与技术的分合》为题进行演讲。
他认为,人类向科学、向哲学投去的“第一眼”源于古希腊时期,泰勒斯、赫拉克利特等出于对世界的好奇、对纯粹知识的渴望,朴素地探索着世界的本原。
如今,科学与功用性强绑定,渐渐远离哲学、远离人文。成果转化成了最大动机,人的牟利欲望取代原始的“好奇”。若ChatGPT、基因编辑等技术难守伦理边界,象征告别的“最后一眼”终将到来。
何怀宏进一步解释,他并非倡导一种逆向的乌托邦,而是希望人类同时具备“第一眼”和“最后一眼”的心态,在技术与哲学的两极中保持中道,以人文的眼光对技术进行全盘关照。
“推动技术发展不是目的,应全面推进人类的福祉,推进人的精神人格的丰富,让人生更有意义。”何怀宏认为,对一些挑战伦理边界的技术,以制度性规范、公开倡议等方式加以适当限制,是有必要的。
同时,技术飞驰可能催生一个让人文更警醒的时代,带来某种“创造性”的复兴。鉴于AI仍无法创作出有精神意味的作品,这种“创造性”体现的正是人类的不可替代性。
(何怀宏/受访者供图)
“第一眼”与“最后一眼”
南方财经:如何理解科学与哲学的“第一眼”和“最后一眼”?
何怀宏:工业革命兴起至今,科学飞速发展的同时,也渐渐远离哲学、远离人文,与技术的结合越来越紧密。科学的动机更多是为了成果转化,满足使用目的,不能转化为技术的科学似乎就不是好科学。
回看古希腊时期,从第一位哲学家、也是第一位科学家泰勒斯开始,他们就在探索这世界的本原是什么,这就是人类从哲学与科学结合的角度向世界投去的“第一眼”。有人认为是水,有人认为是气、是火,是一种不能再分割的“原子”,是“无限”,是“数”,等等。
用现在的眼光审视“第一眼”,很多观点都很幼稚、过时,比这更精细、更系统的知识在近代以来得到大大发展。但“第一眼”有非常宝贵的单纯动机,是一种对纯粹知识的渴望与好奇。
所谓“最后一眼”,无论是个体还是人类群体,最后都会告别这世界,来自尘土,归于尘土。到底什么时候是“最后一眼”,谁也没办法预测,有人认为还很遥远。
但现在,可以替代人类工作、甚至可能有了“意识”的人工智能出现了,可以从生理、从遗传上改造人类的基因编辑技术也出现了,其危险性我们根本无法预料。也许,飞速发展的技术会让这“最后一眼”来得更早。
我想强调的是,我们要同时具备“第一眼”和“最后一眼”的眼光。人类内心要有一种警惕,知道自己的限度,在文明的两极把握中道,以人文的眼光对技术进行全盘关照,确立一种比较平衡的心态。
南方财经:科学与哲学的结合是一种什么状态?
何怀宏:科学与哲学的结合必须在反思的基础上进行,不是庸俗的结合。庸俗的结合就是一种照搬的、教条式的结合,照搬一些现成的理论、教条式的观点,结合科技的具体某个领域,就好像变成了一种指导、一种依托。
哲学的本性是反思,反思就要带着一个比较超脱的、批判的观点来审视,不能局限于某一项具体技术,而要统观全部技术的本性。
AI创造不出有人类精神意味的作品
南方财经:技术发展让生活更便利的同时,也让人有了更强的虚无感和危机感,比如人工智能已取代了部分人的工作,如今更是担忧GPT会拥有自我意识。如何看待这种危机感?在新技术的冲击下,普通人如何自处?
何怀宏:我们确实要考虑自身的立足和长远发展,回避那些可能很快被AI取代的工作,同时要思考如何让自己更具独特性和创造性。
GPT获取知识的能力、计算和记忆的能力比任何个人都强,但没办法获得基于人人身和意识的敏感性,也就不具有人类的那种感情和创造性。拿媒体记者举例,要做得更具独特性、创造性,就要将AI做不来的做得更好,比如现场采访、实地调查、随机提问等。
同时想想,我们到底要追求一种什么样的生活?要不断地追求物质财富吗?除了物质,可以考虑更全面地发展自己的精神和素质,在艺术、审美、信仰等方面有更多追求。
毕竟,真正具有创造性的艺术作品,一定还是从精神发端的。提供再多素材、运用再先进的技术手段,AI还是创造不出有精神意味的作品。
南方财经:从克隆,到如今的ChatGPT,科技发展衍生的伦理讨论层出不穷。如何让技术有节制、有边界地发展?近年来,《关于加强科技伦理治理的意见》《科技伦理审查办法(试行)》等专项政策相继印发,制度性的规范是否为有效途径?
何怀宏:高科技发展一日千里,有些技术不会伤害人,也有些我们现在无法完全预料它们的危险性。
比如基因编辑,如果用于个体的疾病治疗,其效果只会影响到这个人。但如果想通过生殖细胞的基因编辑来一劳永逸地改造人的智力、性状等,这可能造成原本没预料到的后果,危害性难以估量。
推动技术发展不是目的,应全面推进人类的福祉,尤其是精神的丰富,让人生更有意义。从这个角度看,一味地追求技术发展绝对不是好事,对基因编辑等可能带来更大负面影响的技术,还是要适当加以限制。
在科技领域,目前面临的有国家层面的竞争、公司层面的竞争等等。出于对在竞争中落后、“落后就会挨打”的担忧,人的牟利动机变得非常强大。制度性的规范是一种有效途径,不能说完全奏效,但可以约束一些人不至于越界。
但是,政策法规上的规范远远不够,还要在科研资金供给、技术手段的分享上更加谨慎,并要有相应的惩罚机制。
同时,知识界、文化界、新闻媒体应该更多发声;投资者可以划定一些投资“禁区”,不去投资那些对人类造成巨大危害的试验和研制;执政者则应该从国家层面研究政策法规要怎么具体落实,短期、长远的影响,单面、全面的影响都充分地估计,支持什么、反对什么、限制什么、放开什么,要有一个全盘的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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